先有颠覆,后有重构:孙力系列作品《大工厂》油画语言的再认识

艺术国际
艺次元
2017-05-08 11:49:04

大概还是在2010年左右,孙力那时的腰板比现在硬实,身体状况比现在好得多,不像如今刚入冬,就会裹起厚厚的羽绒服,一付弱不禁风的样子——那时,他总要乘下午不上班的时间,带上作画工具,骑着那辆嘎吱嘎吱作响的老旧自行车,骑很远的路,颠簸到大型国企马钢的纵深处,去完成他当时尚未对外界透露的一个系列油画创作《大工厂》。暑往秋来,冬去春至,经过三年多时光不辞辛苦的劳动,这个系列二十余幅尺寸大小不一的作品终于完整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后来,虽然《南京晨报》对这个系列的部分作品有过披露,但我以为孙力的那次油画创作实践并未引起美术界足够的重视,更不用说对其作品的学术意义还有过充分地探讨与研究了。

按我们曾经有过的记忆,工业题材的油画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在文化大革命掀起前的十七年中间,这类题材的创作最为活跃,给予观众的影响也最为深刻。甚至可以说,那个历史阶段里的工业题材油画,已成为讴歌工人阶级劳动精神与国家主人翁的地位的重要文化载体。当时,由于国家正以连续出台的五年计划恢复和促进国民经济建设,因此钢铁冶炼、船舶制造、铁路铺设、石油开采等领域鼓足干劲和奋发向上的景象都成了画家们取之不尽与用之不竭的绘画素材。其中余云陛与王式廓的《炼钢工人》,《钢铁车间》(1957年),颜文梁的《江南造船厂》(1959年),关良的《广东造船厂》(1961年),张文新的《工程列车》(1964年),马常利的《大庆人》(1964年)等,后来都成为《中国油画史》与《20世纪中国艺术史》里的经典之作。但因为受那个时代意识形态色彩浓厚的文艺方针与政策的控制,加之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油画风格对一批画家的强力灌输,上述那批工业题材油画都无可避免地存在着形式单一,色彩处理鲜有想象力,作品风格或多或少地雷同化的先天性缺陷。虽然颜文梁和关良两位著名艺术家有过留学法国的背景,特别是关良先生的油画语言里还保存着某些表现主义的元素,但同样因为上述原因,这两位画家仍然无法把他们在法国汲取的艺术营养回馈到当时年轻的新中国的土壤上。至于到了十年浩劫的文革期间,由于受“高大全”和“红光亮”的政治紧箍咒的作用,工业题材的油画艺术基本上没有任何进步,即使连陈逸飞和魏景山合作的产生相当反响的鸿篇巨制《开路先锋》,也仍然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框框内徘徊不前。直至改革开放后,外部世界各种不同风格的油画作品令我国艺术家大开眼界,特别是经历了“85美术新潮”的风起云涌,中国工业题材油画才呈现出新的创作生机。王懿清的《乐以夜》和董从民的《西北老厂房》等作品,反映出画家们已开始具备不同表现色彩的油画语言。而纯粹的冶炼与钻探画面明显减少,代之以起的《海阔天空》、《都市新族》、《城市边缘》等作品已将这一题材拓展至城市化进程的建设中,以及农民工也成了城市工人阶级一员之后这些我们必须关注的社会内容。

但毋庸讳言,新中国成立60多年以来,其工业生产是一直在计划经济体制摆布下和深受计划经济残余思想影响,很长时间内都沿着粗放型和资源消耗型道路发展的。因此当广大人民群众今天意识到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已成为国家发展的瓶颈时——尤其他们中间一部分人还是喜欢观赏美展的观众,便开始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风格的工业题材油画产生反思,并无可避免地感到了一种审美疲劳。加之国家文艺政策的开放与引进,大量不同油画语言和风格的作品不断展现,这无疑培养起很多观众独立的审美意识和情趣;同时也使得工业题材油画这一名义上的主旋律,实质上成为一块香喷喷却抓不住的烫山芋,不少画家无论从商业价值还是个人迅速成名的角度考虑,都难以再涌起创作的激情,从而导致近些年来中国工业题材油画数量出现逐年下降的趋势。

孙力《大工厂》系列

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孙力却以他漂亮的身手表演了一场颇有气势的“逆袭”。

既然“画什么”已不可回避,那么“怎么画”才显得尤为重要。

况且在我们当今创作环境比较宽裕的情况下,“画什么”都有可能成为杰作,只是我们更要重视“怎么画”方能成为通往杰作的途径和标志。

我们不难发现,孙力在着手从事这组《大工厂》系列油画创作之前,他无疑是对印象主义油画语言有过深入钻研与领悟的。印象派画家受现代科学的光学原理启发,认为一切色彩皆产生于光。由于光是瞬息万变的,印象派画家便特别注重表现物象在光的照射下,色彩由此显现的各种微妙的变化。另外在物象阴影的处理上,印象派绘画也一反传统绘画将其全部涂作黑色,而是改用了有亮度的青色与紫色。这在孙力这组系列的图一、图五、图七都给予了我们明确的观赏效果。其实去过终日受钢铁厂烟熏火燎的大型车间的人们都知道,一般地呈现在我们眼前的都是黑黢黢的炉台,黑黢黢的设备,黑黢黢的墙壁,但经过孙力对图中的阴影投入一抹亮色之后,那一幅幅孤寂的画面便令我们体验到了一种突然充盈起的诗意和温暖。至于图二与图三,可能更是孙力在现场作画时因为光的作用,感受到了一种我们无法身临其境感受到的色彩的变幻,因此高炉有了美妙的桔红色的点缀,黑黢黢的车间也顿然变得金光万道和春天般地明媚起来。显然,孙力这组主观印象色彩浓重的《大工厂》系列,在我们以往看到的工业题材油画中还很少发现。即便连我上述文字中提及的《20世纪中国艺术史》里发表的董从民的《西北老厂房》,虽然视角上与孙力有相似之处,但仍然无法像孙力那样完全颠覆现实主义风格在工业题材油画中的主导地位,从而构建起一种在这类题材创作里属于自己的崭新的形式语言。当然,印象派绘画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现实主义的。雷诺阿的《采花女郎》、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德加的《芭蕾舞蹈课》与《窗前的舞者》,画面都无法离开人物的支撑,或者说都包含了现实主义的叙事性元素,因而孙力这组《大工厂》油画语言的灵感,可能更多地还是源自于莫奈的《睡莲》、《草垛》,及著名的《日出·印象》。但这仅仅是我的猜测。因为孙力的素描功夫并非不好,造型能力并非不强,他也完全可以走德加那类印象派画家的路子,以主观色彩的人物和场景作为画面构成,如此,他完全有条件像中国工业题材油画里的许多以人物为主的主旋律作品那样一炮走红,一举获奖,一夜成名。但孙力为何没做如此选择?我想这恐怕还是由于孙力更渴望直接抵达艺术的本体,更意识到拨乱反正之后艺术形式的重要性,更愿意为现代性的油画语言探索而默默地付出自己的实践和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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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我特地配发了一幅与《大工厂》系列无关的孙力曾经创作的抗战题材油画:《一线战士》,以此证明我如上文字中对孙力造型能力的判断。其实,孙力靠着他手上的功夫能把日子混得很好,即使不能像陈逸飞那样去海外为美国老太太画像挣大价钱,但在这座四线城市里生活已足以衣食无忧和名车豪宅了。记得四年前一个冬季的下午,我去他家画室看画,看到某位美丽端庄的少妇下的一张订单——那张订单已变成少妇画像,几乎和那位少妇的照片如出一辙。我暗中赞叹,随口问:“这幅画你画了多长时间?”孙力回答:“断断续续画的,不上班就来画半天,大概加起来三个月吧。”我又问:“挣了多少银子?”孙力答:“一万整。”我当即跳起脚喊道:“可惜啊可惜!……”但怎么办呢?这就是孙力。只要有些小小的生活补贴,他就很感到满足。他宁肯在自己认定的艺术世界里呕心沥血,而当你向他谈起作品的商业价值时,便简直如同鸡对鸭讲!

其次,出于青少年时代便在这座钢铁工业城市生活与成长的经历,孙力对这座城市曾经拥有的工业文明的痕迹肯定难以忘怀。那夜晚可以远远望到的出钢炉火映红的天空,那通往厂区的被重型卡车碾压得坑坑凹凹的马路,那夏日里厂区工人带回家的令孩子们眼馋的冰块与盐汽水……这些或许都成为孙力记忆中最生动亲切的组成部分。便如同近期工业题材绘画很有代表性的一位画家吴长富,在他的系列油画《工业日记》的创作谈里所写道:“工业题材油画记录了丰碑一样的钢铁文明,伫立在我的精神之中”。孙力同样深深地依恋于那样一个精神家园。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与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座城市原本占主要经济地位的大型国企马钢,如今仅仅成了一条龟缩与盘踞在城市西面的狭长地带;而城市的南面和东北面,大批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花园洋房的别墅小区,物品丰富的大型超市,通往邻省的高速公路与壮观的高架桥,都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在孙力的眼前。但孙力匆匆穿行于那一股股喧嚣的人流和玲琅满目的商店橱窗之间,竟有了一种找不到家的感觉。可能正是因为这种陌生感和孤独感,致使他内心强烈地涌动起寻找自己精神家园的迫切需要,于是《大工厂》油画系列便宿命般地凸现在他个人的创作道路之中,成为他情感的表现形式,更成为他创作道路上一个以心血铸起的里程碑式的精神符号。

孙力《大工厂》系列

从本世纪初至今的十多年里,孙力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用于当代艺术的研究中。他也曾创作过《同一首歌——民以食为天》那样的受方力钧和岳敏君之类画家泼皮风格影响的作品,而《大工厂》油画系列恰是在《同一首歌——民以食为天》创作七、八年之后方才诞生的,这其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思维过程呢?为此,我曾与孙力有过简短的探讨。但孙力是不善于理论总结的,我把他断断续续的话归纳起来无非是这样一种表述:即当代艺术里的当代性包含着现代性。当代艺术虽然主要是为了完成观念的传达,但我们靠什么样的手段去传达观念呢?这对于从事架上艺术的画家们而言都必须是正面回答的问题。因此,作为补课,从现代派绘画里去汲取适合于自己表现的形式语言,无疑会使自己传达的手段变得更加丰富和灵活。特别是中国的当代艺术起步较晚,原本很多搞传统绘画的画家现在都挤到这条跑道上来了,以为在这条跑道上只要掌握了观念,人人都能够成为艺术家,其实那是大错特错!这便如同当今中国社会因为缺了启蒙运动和人文主义的补课,信仰缺失和道德底线沦丧的社会现象便常常层出不穷!……

我思考着孙力的话,内心深以为然。

本文写作至此,我已深感在逻辑里穿行的疲劳。搞了几十年的形象思维,虽偶有几篇艺术随笔发表,但那都不涉及过深的艺术理论问题,倘若要让我于这篇文章的理论泥潭里再深陷其中,无疑会令我捉襟见肘和狼狈至极。为扬长避短,我决计还是以一段文字描绘的画面作为本文的结束:

……孙力将各种颜料和画笔收拾进画箱,准备结束整整一个下午的劳作。但当他站起身,为驱除作画的疲劳,伸展了一下已麻木的腰肢时,突然就看见车间的天窗外射进一束奇异的光,使得空荡荡的车间立刻变幻得色彩斑斓;随之,周围原本一片宁静孤寂的氛围也刹那间地生动和活跃起来,于是孙力顿然眼前一亮,神情为之大振,顾不得疲惫地在画布上继续挥动起他那支注满兴奋的画笔……

是的,孙力,即便你日后成为不了文森特·梵高,但依然会有人懂得你作品的价值,依然会有人珍视你为作品形式语言而付出的苦心孤诣的探索与努力……


来源:艺术国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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